小狗来到我们在南特的家已经一个半月多了,是时候给她写一篇小文了。
狗名歪歪,来由是我俩名字的首字母都是Y。好吧我俩属实是没什么文采了,本来我想过很多次,如果有了个小动物就叫 TA 哈里凯恩(毕竟之前已经用过 F1 车手的名字了),平时喊凯恩,惹我生气了我就板起脸用中文字正腔圆地喊:「哈里凯恩!!!」不管在法国还是在中国,感觉都是有点奇幻的场景。怎奈何遭到强烈反对,只好作罢。歪歪是我对自己很久以来的称呼,从此屈辱成为家中的次席歪歪。
养一个(或者多个)小动物确实是我们挺久以来的想法了,并且我们一直在猫和狗之间游移。我希望养狗,因为我幻想养狗可以瞬间让我拥有健康作息,每天早上七点起床遛狗,遛完回家后高效工作学习一个小时,然后去上班。女朋友想养猫,因为 exactly the opposite reason,她懒得遛狗。
我一直以来的想法是,如果要养狗那就去收养,奈何女朋友不同意,她一定要一只美美的品种狗/猫才行。大概两个月以前我们在 leboncoin 上看到一家宠物商店贴出了一只迷你约克夏的广告,价格 1500 欧。其实哪怕不看价格,到最后决定是否要养的时候我估计还是会犹豫很久,很大概率放弃,更何况如此巨款。但小狗实在太合女朋友的眼缘,我也不想当扫兴鬼,于是第二天下班后我们就坐火车去宠物店把小狗抱回家了。
歪歪在宠物店里的时候安静得像只病狗,她和另外四五只小狗一起被关在一个橱柜里,其他的狗会互相玩耍,见到人也会上前互动,只有她独自背过身去躺着。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事先已经把她视作目标,我们绝对没可能会看上她的。店员把她抱出来让我们亲近一下,她在人身上也是一动不动,一副任我们摆布的姿态,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精力无限的工作犬约克夏。
之后的故事就很老套了,家里越来越挤,狗窝,狗笼子,隔离板,尿垫,玩具,各种狗粮不停地添置,争论喂 20 克还是 30 克狗粮成为我们一个日常的梗,她出门散步总能收获陌生人的宠溺,还有各种家具的生命值开始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减少。我们不停地实验各种布局,最后 50 平米的公寓让人觉得像我当时在贡比涅的第二套大概 15 平米的 studio 一样挤,开客厅的窗得侧着身才能穿过沙发脚垫和电视柜之间大概不到 20 厘米的空隙,开房间的窗则得各种闪转腾挪才能穿过晾衣架和我的椅子。
我们试过让歪歪呆在笼子里,后来觉得太过反人类,因为半夜每两个小时就得起床让她出笼尿尿,影响我的睡眠;后来让她在客厅彻底自由了一段时间(因为房间里是地毯,她在上面撒尿的代价我们无法承受),代价就是每天早上起床和每天傍晚下班我们要像扫雷一样在家里一寸一寸地检查尿和大便。首先,因为地面是黑色的,我们得半蹲下来跳新疆舞扭脖子,左右横移找到合适的反光角度,方能找到尿渍。之后的擦除也分为两步骤,先用厨房纸把尿基本吸干,然后再用湿纸巾或者湿抹布进行彻底清洁。因为尿点数量众多且分布不规则,很容易出现擦干了尿之后拿着抹布回来却忘记尿点位置的情况,于是最后不得不形成流水线作业,一人在前把湿地弄干,一人在后再把干地弄湿。
这样折腾了几个礼拜,目前的方案是在夜里和白天都把她关进用隔离片圈起来的一块区域内。这片区域将近一平方,对于这么一只小狗来说绝对是个豪宅了,放一块大号尿垫和饭盆之后还能放下她的两个窝。她还是会在这片区域里大搞 party,但至少雷区缩小了很多。我们下班后和周末在家的时候就会让她在家里自由活动,四泡尿里大概会有一泡不在尿垫上。继续让她尿得更准,我们不在的时候不要撕咬尿垫,还有更加习惯在室外排泄,这几点是我们最近努力的目标。
讲完小狗,讲讲我自己吧。感觉关于小狗我最大的感受就是,累,精神上的累。有了小狗,纵使我对这间屋子再熟悉,走动也得时刻保持警惕,不仅眼睛要扫描脚下是否干燥,腿脚更是得轻柔,为了确保能在踩到对我们亦步亦趋的小狗时她不会太痛,并且我能快速反应过来收腿。如果你坐在沙发上,小狗就一定要你把她抱上去,她暂时还跳不上沙发,所以如果你试着无视她,她就会用两只前爪对着沙发边无休止地扒拉,我想象在她扒拉沙发的地方摆上一个仓鼠转轮,她在外面刨,仓鼠在里面跑,那是多么和谐的一副场景。如果你在做饭,她就会躺在你的脚和橱柜之间。想进房间也得斗智斗勇,得趁她不注意悄悄开条门缝钻进去。有时我得朝远处扔出一个她喜欢的玩具,在她窜出去之后赶紧闪进房间。当然,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双脚离开地面,那拖鞋必定遭殃。出门在外要考虑小狗饿肚子,周末早上也必定会被吵醒,在超市走近宠物柜台也会漫无目的地把货架浏览一遍。感觉小狗占据了我大脑 10% 的内存,并且常驻着。
对于一个漂泊在法国几乎一年搬一次家的人来说,小狗在向我过去的生活宣战,她站在门口,门里面是我过去的生活,周末睡到中午,快递纸箱随便放在地上,工作忙了就十点下班,而这扇门我再也进不去了。与其说是小狗,不如说这其实是同居带来的变化,小狗只是一个同居的附属品(毕竟如果我们没有住到一起我们不太可能养狗)。
那歪歪她给我带来了什么?她带来的快乐是预期之中的,她的可爱是不让人意外的,但她带来的麻烦有点超出预料,她学习的速度让也我们不太满意。除此之外,我觉得最重要的要算是变化。不管是变得更好还是更坏,只要有变化就是好的。作为一个在面试中面对类似「你有什么优点」的问题会回答自己适应能力强的人,我还是乐于拥抱这些变化的。提前十五分钟起床给狗理窝和准备早餐,虽然相比以前完全是多出来的事务,对于我自己的提升也没有什么价值,但早起(如果八点四十五也算的话)进行一些程序化的工作,让我有了一种自己是拥有 morning routine 的成功人士的错觉。另外,我也慢慢在改变我对狗的行为模式。虽然自诩为爱狗之人,但因为十多年前的「猫狗过敏」的诊断,和两次被狗咬的经历(伟伟和姐姐家以前的狗,他们都已经去世了,RIP),让我多年来不会用不能轻易清洁的身体部位( 即除了手以外的部位)摸狗,对于陌生的狗如果要上手也很谨慎。而现在,一方面我的皮肤应该老化得没那么敏感了,另一方面约克夏几乎不掉毛,属于过敏人士快乐犬,我惊奇地发现我几乎没有过敏的症状,也慢慢放下了对小狗的戒备,每天对她亲亲抱抱,让她在我头上乱爬,也不会在每次摸完她之后马上动身去洗手了(当然让她上床我还没准备好)。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让她妈妈很快乐,那其实就够了。
2022 年年底,终于完成了我在法国七年多的第一次滑雪。
还在读书的时候对滑雪有点不以为然,很久以前在国内的人工滑雪场玩过一次,当时并没有感觉有多好玩。在欧洲人们又对滑雪十分狂热,让处于叛逆期的我觉得似乎有些老土。
不过大概是平淡日子过久了,还是想找点速度与激情。在 2021 年的环勃朗峰徒步之后,冬天的阿尔卑斯山也一直是我想看的。于是我们报名了在 Les Arcs 滑雪场的 UCPA 为期一周的滑雪班。
我感觉我对于「娱乐」的经历还是太缺乏。我在滑了两三天后对女朋友抒发感想:「滑雪场特别的地方就在于,每个人都在尽情地 s’amuser, 所有的设施都是为了纯粹的娱乐。」她想也没想就回我说,那不就是度假村、游乐园吗?
我当时有点被这个回答震惊了,它是如此精确且显而易见,让我刚才说的变成了一句彻底的废话。但话说回来,我的人生中确实缺少这种体验,游乐园、主题公园去得很少,哪怕去也只是短暂的一天,小时候的旅游则总是隐约以「学点什么」,或者「长见识」为核心,要么爬山,要么逛博物馆,一天下来要么头昏,要么腿疼,就是不怎么好玩。
Coldplay 的演唱会,对我来说就像时光机一样。
In my place 在几个有力的鼓点后电吉他的旋律,Fix you 最后红色灯火中的大合唱,当然还有 Yellow 在 “One, two, three, four” 之后伴随着 Chris 纵身一跃的开场,这些时刻,折叠了时空,让2012年宿舍熄灯后戴上耳机在 iPod nano 的迷你屏幕上看 Coldplay MV 的我,和2017年刚申请上了新学校的那个闷热的暑假,从鲁昂路过莫奈花园去往巴黎,最后和他大学最好的,如今却又渐行渐远的朋友一起挤在法兰西大球场的草地上垫着脚想要在人群的手臂和头之间看到舞台的我,还有2022年,搭乘从波尔多出发晚点了三个半小时的火车,和女朋友一起匆匆在蒙帕纳斯火车站旁的一家炸猪排饭馆里吃了份套餐,最后成功在演唱会开始前几分钟找到了看台上的座位,对左边位置摆了一整场 Pose 的二十岁左右的几个抖音小孩翻了无数个白眼的我,跨越各五年的距离,灵魂重叠到了一起。
十年后的我,你还在听10年前的歌吗?对于你来说,是二十年前了吧。听 Fix you 的时候,会有多一点感触吗?听In my place 的时候,有真正的 My place 了吗?你遇见了让你想要对她唱 Yellow 的人了吗?你一定已经听过了无数摇滚,吉他钢琴也能随时刷两下子了吧?
十年后的我,我选择了理科,你后悔吗?你现在是老师,是工程师,还是还在博士呢?
十年后的我,你会怀念这个学校吗?你会怀念人工湖对面的凉亭,和你从来没躺上去过的草坪吗?你会怀念十台机器五台是坏的影音室吗?你会怀念你曾今看热刺比赛集锦和 F1 比赛信息的机房吗?
十年后的我,你有变得更好吗?10年后,Coldplay 还是这样的风格吗这样吗?这个世界有变得更好吗?
……
十年前的我,高中的我,觉得一切都才刚刚开始的我,觉得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我,我们还是一起听 Coldplay 吧,听他们2002年的歌。
波尔多沿河靠北的 Bacalan 区有一道船闸将一片内湖和加隆河连通,内湖里停泊着各式私家小船。这片区域里有着造型奇特酷似雪地靴的波尔多红酒城,还有很多刚建好或者正在建造中的新式住宅楼。在 Bacalan 区南边有2012年刚建好的横跨加隆河的垂直升降大桥 Pont Jacques Chaban-Delmas ,之前在鲁昂也有一座类似的,不过波尔多的是欧洲最长的同类桥。
所以 Bacalan 区给人的感觉就是现代化,但又有点加速过猛带来的荒芜。能拉起桥面几十米让大船进入港口的新桥和历史两百年的波尔多老石桥,就是 Bacalan 区和波尔多老城区间差别的最好写照。
不过有个二战时期的潜艇基地潜藏在这个建设中的新区中。与红酒城和新式住宅多彩的玻璃与外墙完全不同,它低蜷在水面上,但嘴巴还是大张着,从1940年到如今未曾动过。动辄五米厚的混凝土就像厚实的肌肉一样让人发怵,发黑的墙面毫不掩饰它曾经遭到过的轰炸,只不过那些轰炸似乎和挠痒没太大区别。潜艇基地叫 BETASOM, 最开始由意大利人建造,后来被德军改造成著名的 U 式潜艇的藏身之所。
如今一部分潜艇基地靠西北的四个潜艇泊位被改造成了一个灯光艺术展览场所,名为 Bassins des Lumières ,姑且翻作「光影池」。光影池的建设在今年才完成,第一个长期展览从今年的六月持续到明年一月,从夏天开始同事们就开始提到它,某个周末我们也曾打算去,不料为了抄近道,妄图挑战谷歌地图,走到了潜艇基地相对于光影池的另一侧,并且似乎没有可步行的道路能让我们迂回,再加当时仍是酷暑,只得作罢,索性去了不远的航海博物馆,此馆属科普性质,模型什么的不少,不过票价略贵,稍显不值。
从侧边的门可以进入到潜艇基地内部。几米厚的墙内部的世界非常出乎人的意料,黑暗把漫长的八十年带来的残缺统统遮掩,灯光秀还没正式开始,指示性的灯光和背景音乐让人好像置身于还没开场的电影院,而四个船坞就像四个影厅。水是将潜艇基地与普通大仓库区别开来的关键。黑暗中的水面总让人有点发怵,仿佛随时会有生物从里面窜出来。船坞里面的水也不知能否和外面的水有足够的流通,让人担心万一落水是否会在几十年的死水中无法挣脱。
不过灯光秀一开始一切就不同了。每个船坞都是相通的,但之间也有混凝土墙起到分隔船坞和支撑顶部的作用,所以墙面层层叠叠,每面墙上都会有灯光投影,再加上水面的倒影,相似的画面在多个不同距离、不同角度的墙面和水面上同时呈现,整个基地瞬间奇妙了起来。先播放的影片是以画家保罗·克里的作品为主题,他的作品比较抽象,色彩鲜明,把基地装点得像五光十色的童话。印象比较深的是一幅海洋主题的画,后来我在网上看到名为《鱼的魔术》,里面的鱼丑丑的,形状都非常几何,突兀得不太自然,还有些几何形状的海底植物。事后但看画作的感觉和当时在基地里的感觉完全不同,因为展览中的画作都被后来的艺术家们添加了动态的效果,鱼儿是游动的,嘴里也会吐出气泡,海底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一切都让画作立体了起来。保罗·克里当年也在魏玛包豪斯当过老师,看来我当时在博物馆肯定是没有仔细看了。
第二部分的影片是以维也纳画家古斯塔夫·克林姆特为主题的。他的画以人像偏多,虽然风格也比较特别,表现力很强,但整体在与场馆的结合上我觉得不如第一步影片。两部影片中见还插有一个小短片,模拟了船坞闸门打开,潜艇缓缓开进来的场面,一时间颇能以假乱真。
之前各种灯光展我其实也有看过一些,鲁昂的大教堂,贡比涅的教堂似乎也有过,但这次最与众不同的,大概还是潜艇基地这个身份吧。潜艇总是让人恐惧,对它们来无影去无踪的幽灵行径感到恐惧,哪怕想象船员困在数千米深的海底动辄数月,没有新鲜食物,没有阳光和风,都足以让人恐惧。这个基地也是当年法国的敌人们建造的,那些曾在这个基地里修养身息的怪物们相比让过不少人葬身海底。而如今这一切都变成了一片神奇的画布,依托先进的科技给人们带来无与伦比的沉浸,这种反差的感觉成为一种潜意识在脑海里,也让人更能享受这个展览。
另一个值得一提的,与大教堂等单向的灯光展不同,这里的灯光是无处不在的,360度环绕着的都是画布,所以其他的观众不再是必须踮起脚尖逾越的障碍,而是成为了景色的一部分。相隔几十米远,在水池另一头的观众的剪影完美地融入进了灯光秀中,让这一切显得更加动感而真实了。
在回家路上:
「呼,今天还蛮早的,天气也挺好,待会跑个步吧。」
「要不要去超市呢,去了超市就没法跑步了。」
「还是去家门口的小超市吧,方便些,虽然东西少点贵点。」
「今天的 Echo La Story 播客讲抖音,听一下。」
「有点冷啊,还跑步吗……」
(看了一下天气预报)
「原来还有十五度啊,穿短袖短裤完全没问题!跑!」
「那晚上还要不要健身环呢?又要打到 boss 了🤔」
「不管!」
(开始专心听播客和走路)
到家:
(饿了)
「先把饭煮下去!」
「先刷一下推特吧!」
……
「我决定挑战这个礼拜的工作日不看 YouTube!」
「先发条推特做个宣言。」
(在推特上看视频十分钟)
……
(切香肠土豆胡萝卜一股脑扔进电饭煲)
(望向只能看到天井的窗外)
「!天这么黑了?」
「只是天井里黑,一般外面还是有点余光的」
「那得快点了!」
「我能直接穿白天穿在外面线衣里面的短袖去跑步吗?」
「别!以前又不是没穿过,像睡衣一样难看死了!」
(换衣换裤)
(有点饿了)
(看见昨天买的甜点)
「吃一点吧!」
「好吃!再吃几片」
「这下待会跑步白跑了」
「那更要跑了!现在出发!」
……
在楼道里:
「跑步的播放列表半年没换了,好无聊」
点开了随机播放。
……
终于开始跑了。
好像程序员都得有个博客。我之前的博客是 wordpress.com 的(注意不是 wordpress.org,不用自己建站,完全是和新浪博客差不多的东西),实在是不太拿的出手,于是就随大流用 Jekyll 和 Github Pages 搞了个静态博客。之前看到一些不错的主题,想取而用之但总是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索性就从默认的 minima 主题开始好了,之后可能会慢慢改动吧,不过相比用 wordpress 从前台到后台一整套实在是方便太多了。
也终于给自己买了个域名,youyi.name。 名字太短,如果想用自己的名字做域名实在是没有什么顶级域名可以选,有意义又有创意的名字又想不出来。youyi.com 是不可能的,加218、1996等数字在后面也都没戏,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 youyi20.com 可用,姑且可以以「2020年开始」为由头,但想想又不甘心,觉得太无趣。本来嘛,因为博客名叫「歪歪」,想到一个not-straight.com, 似乎是空的,但突然发现这不是「歪」而是「弯」了,实在不好,遂而放弃。后来偶然发现 .name 还有空缺,在 Namecheap 上的价格也合理,不超过十欧一年,可以接受。
程序员们都喜欢在博客里搞技术的东西,但除开最优秀的那些,绝大多数博客都只是无聊的复制黏贴罢了。有时我也许会 post 一些难以在网上找到的、比较小众的问题解决方法吧,但本博客的主要内容应该还是生活随感为主。会慢慢地把以前的内容移过来,有专门的工具可以把 wordpress 上导出的 xml 文件转换成 Jekyll 的 markdown,之前试过,好像遇到排版和图片的问题,估计我还是手动一篇一篇地复制吧。想到以后可以用 Typora 打字写博文,还挺开心的。
晚了,先歇。
进入新的十年了,十年以前我会踌躇满志地在日记本上写个年终总结甚至十年总结之类的,但我现在没时间,有些东西又怕忘了。这篇是流水账。
2015年两月份在萧山机场飞往香港然后到戴高乐之后我就没在冬天回国过。这次有些机缘巧合,促成圣诞回国。暑假的时候我不想回国,实在是因为成绩太差,无颜见江东父老,心灰意冷。但一年半不见家人确实有点接近极限了,回家前一个礼拜我都处于莫名的开心状态。
这次回家和弟弟单独吃了顿饭(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弟弟也实习了,聊了些电影的事。他看过的电影出乎我意料得多。
这次回家约了赵奕超和卜澍丰吃饭。卜澍丰老爸还是很帅。啊,我们都认识十年了!虽然有时谈话陷入尴尬,但没关系,会好的。
会好吗?可能慢慢的疏远还是不可避免的吧。我们相隔太远了。
最重要的是这次回家得以再到山阴小区转几圈,以后那儿就不属于我们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得那么伤心了。这间小小的公寓就像藏在我心底的伤疤,不想起还好,一想起来我就感到深深的愧疚。我后悔吗?倒也未必,只是有时会不明白,为什么当时会那么心安理得地不回去呢?我真的那么冷血吗?
还有什么?感觉爸爸妈妈感情还不错,家人们都没遇到什么难受的事,外婆家的两条狗在过去的一年半里都离开了我们,但在她们俩眼里我也只是一个每次摸过她们都要洗手的外人吧。佳佳是老死的,也算是善终啦。在回法去机场的路上外婆拿到了一只新的小贵宾(纯不纯有点商榷),很为她开心。
嗯,我们的乐乐第一天晚上竟然不认识我了,让我暗自难过了一夜。不过还好,她很快回过神来,「嗯,我想起来了,我在这个人的床上擦过屁股,他还没打我,应该还是个不错的人」。乐乐也四岁了吧,年纪不小了还愿意和我玩捉迷藏,还是挺关心智障青年的,是条好狗。
我对我15年到19年的大学时光不甚满意,但这2010年代的最后一周过得还是异常充实与快乐。也许这就是所谓短暂的美好吧。
当然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有个更巨大的美好会降临在2020年代的开头呢。
但我更讨厌复读机。今天知乎和公众号被一个北大女生自杀的新闻给刷屏了,各位职业写手们骂得好不自在。我其实没太明白,两个精神不是很正常的人凑在了一起,结果一个自杀, 一个恐怕没什么好下场。一场悲剧,偏偏硬要扯到处女情结,PUA,大男子主义,上纲上线无止境。各位公众号写手们不约而同复制粘贴聊天记录,哪里画个圈,圈出「关键词」,写点脑残的阅读分析,十万加就又诞生了。有一个叫「为你写一个故事」的公众号,写手应该叫雷斯林吧,就成天蹭这种热度,写些看似输出观点实际上舒适地迎合大多数人的废话,我竟然一直关注着他,时不时地点进去吃一口屎,真是自作自受,赶紧取关保平安。
以上情绪喷发,因为我一个晚上也没有配置好我的Gateway。我希望精神有问题的人能遇上精神正常的爱人,也希望没有职业素养的记者都去自杀(那中国可能还剩5%的记者)。我更希望我的Gateway能行行好赶快上线。我讨厌上纲上线,但我喜欢上线。
八月底去中欧转了一圈,行程是巴黎-卢森堡-柏林-华沙-克拉科夫-布尔诺-布拉格-魏玛-巴黎,十天左右,之后张罗搬家开学加上拖延症再次爆发,竟然一字未留。时光直接蹉跎到诸圣节假期,又蹭着特价机票和隔夜大巴走马观花了布达佩斯和维也纳,并且重游了布拉格。一转眼又好几天过去了,记忆已成碎片连不成线了,赶紧想到哪写到哪,为几十年后的自己留下一点笑料。
旅经的中欧这些小国,尤其是匈牙利和捷克,感觉对苏联都是恨之入骨的。感觉甚至比纳粹还甚。在布达佩斯我们去了恐怖之屋博物馆,介绍的就是处于苏联统治下的红色恐怖。说实话对我来说这些多多少少有些司空见惯了。但博物馆里一些影像资料还是会带来一些触动,特别是底层排队买票的地方墙壁上挂着一台电视机,播放的片段是一个中老年男人哭着问「为什么?为什么……」,大概是质问为什么苏联会做出如此惨无人道的举动。
我有时候也会问很多的「为什么」。我总是找不到答案,因为它与常识相悖,或者说与历史的经验相悖。但问多了我也疲惫了,渐渐也就不问了,看见奇怪的事情也就一笑了之了,看到别人大声地问也不搭腔了。看到这个视频片段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是有点脸红的,人是不应该停止怀疑的,失去了问的动力,与非人还有什么区别。
这间博物馆的地下室是苏联用来囚禁「罪犯」的牢房。再参观完二楼的展馆后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后开始非常缓慢地下降,伴随着电视上播放的关于当时苏联虐待、绞杀囚犯的资料。终于到达黑暗的地下室,电梯门缓缓打开的时候还真是让人有点发怵。还好并没有游乐园鬼屋吓人的桥段。
走进牢房,思绪直接飘到克拉科夫,原因自不必讲。
从克拉科夫到奥斯维辛还是很辛苦的,要坐上一个多少时的小巴。因为没有事先规划,我们还去了两趟。从早晨天蒙蒙亮赶到过车站,一直到太阳火辣的中午才得以进入参观。其实整个参观过程我都是在对能不能赶上下午四点到布尔诺的大巴的担忧中度过的,加上猛烈的阳光,不充足的睡眠,现在回想起那一天,有种恍惚的感觉。
对于奥斯维辛实在是写不了太多,满脑子就是炽烈的阳光,和死亡。满满一面墙的展示柜的头发,鞋子,甚至梳子、发油,亲眼看着曾经沾满了无数遇难者喷涌而出的鲜血的「死亡墙」,亲自走进当年的毒气室,从浴室直接走进隔壁摆放着制毒机器的房间,这一切的冲击都太大了、太粗暴了。
比克瑙集中营是比奥斯维辛更黑暗恐怖的地方,铁路直通营地,绝大部分的犹太人在那被处死,一旦进入营地,基本可以被宣判死刑。比克瑙的参观比奥斯维辛更加简单粗暴,一望过去茫茫的一片就是营房及它们的残骸。这些营房都只是木头房子,和马厩查不了多少,比奥斯维辛的要简陋太多,光是冬夏的气候大概就能帮德国人解决不少指标。每天能谋杀六千人的巨型毒气室已沦为废墟,但并不能让人好受多少。已经有些扭曲的钢轨上孤零零停着一节车厢,想到这两天在英国发现39位华人尸体*的新闻,崛起的大国竟然还有人竟然愿意走进那种车厢,愿意承受那上百个小时的黑暗、缺氧,这需要何等的勇气,和多么残酷的现实?我无法想象。
(补: 后来的新闻证实遇难者们为越南人。尽管同为人类,但毕竟国籍不同,心里还是稍微松弛了一些。我们学校也有不少越南的学生,想到这还是很难受,其实不管是哪国人,大家都是一样的,还有人身处于这种极端的状况,那依然是所有人类的失败)
当时的讲解员也给我留下了挺深的印象。他的感情和投入,是我所见过的中最触动人心的。在比克瑙的毒气室残骸旁他呵斥了一众喧嚷嘻闹的中国游客,让我内心也是惭愧万分。很容易感受到,他上前喝止绝不仅仅是因为园区规定,更多是因为他对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事、对他的祖先们曾经经历过的惨剧无法忘却的悲恸。
布达佩斯多瑙河边有一排鞋子的雕塑,是当年在河边受刑的人临刑前脱下的。一些鲜花和蜡烛零零散散摆放在鞋间。河对面的山上就是美丽的渔人堡和布达佩斯城堡。「让我再看你一眼」,《梵高先生》涌上心头。
布拉格城堡后面的「佩特任山」山脚下有一个名为「共产主义遇难者纪念」的雕像,依山坡而建,六七个赤裸的人,他们双臂僵直地挂在身前,眼神低垂,面无表情。最前面的铜像基本是完整的,第二个人的铜像从中间裂开,像被砍了一刀,之后的铜像被削去的部分越来越多,最后的人只剩细条,完全没有人的样貌了。「健全」一词涌上心头,印象中好像是听李如一在某个播客节目中提到的「追求心理上与生理上的健全」,可我在网络上无论如何找不到原句了。之前对此其实并没有过什么想法,毕竟人活着,「健全」似乎是理所应当。看到这系列雕塑内心有所感触,苏联的共产主义在中欧小国间犯下的罪孽不提,「心理与生理的健全」,或者通俗一点,「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在今天似乎也越来越奢侈了。如果把雕像的材质改得现代化一点,比如纯白石膏,再让裸体穿上时髦的衣服,将其摆到Facebook总部,命名为「社交网络牺牲者」,或者摆到纽约第五大道,命名为「消费主义牺牲者」,好像也找不出什么毛病。
第一次去布拉格停留的时间只有不到三天,但在我发现,想找到一个第一次没有去过、又比较有意思的地方,竟也不是那么容易。我最终打算爬上城堡后面的山,到斯特拉霍夫修道院去逛逛,她是最古老的修道院之一。
在各种旅行推荐网站上很容易发现布拉格有一个小电视塔,形似迷你埃菲尔铁塔,就在城堡背后的山上。虽然已经数不清看了多少次埃菲尔铁塔的真身,看到这个排名颇高的「景点」总还是有点心痒痒。在去修道院的路上我经过了它,不过真到了塔脚下可以说得上是大失所望了,大概只有三十米高,竟然还有人排队买票登塔,实在让我震惊。我在塔脚下的一家餐厅点了一个三明治和一杯牛奶咖啡,大概是饿了,那顿饭给我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之后在山顶宽阔的草坪间漫步十多分钟,偶然能从植被的间隙望见远处的城堡和它脚下的布拉格城。随后修道院的顶就出现在眼前了。独自步行去往修道院给人一种修道院身处山坡深处的错觉,但其实修道院背后就又是城市了。对于布拉格这种体量的都市,靠双腿走到她的边缘,只是幻觉罢了。
虽然修道院离街不远,但并不是个人气很高的目的地,售票处和美术画廊里看书打瞌睡的老奶奶们让人感到很心安。除去比较有名的、被誉为「世界最美图书馆」的修道院图书馆哲学厅以外,修道院本身的游览我遇见的其他游客大概不超过十人。
其实修道院本身谈不上多特别,浅色调,中间的庭院绿油油的,宴客厅说大不大,比起那些举世闻名的教堂那自然不值一提,但天花板上的壁画也能让人凝视上许久。整个修道院给我一种特别真实的感觉,仿佛一个个修女们真的在我眼前划过,她们去吃饭,去祷告,去图书馆学习,去打扫庭院,帮助生病的人们治疗,给孕妇接生,教育孩童们……一切都是那么平静,那么有条不紊,一瞬间我竟然很向往那样的生活。
修道院、城堡后山这一路是这次旅途我第一次独自游览,感觉颇为独特。以往的旅行,我要么全程独自一人,要么全程有人相伴,从来没有经历过结伴到独行的转变。不是说结伴旅行不好,但沟通和迁就总是不可避免的。我在独行的这一天感到了由心底而发的快乐,把梧桐落叶踢得四散,发现位置奇怪的木椅,喝一杯普通的咖啡,都让我由衷地开心。在修道院,我完全被她的安详与美给包围了,事后我找不出什么语句形容,但那个下午我仿佛服用了致幻剂一般,能回想起来的只有宁静与快乐,连周杰伦的《说好不哭》都格外动听,被我循环播放了好多次。
人终归还是群居动物,独行带来的快乐不会太长久,独自吃饭,独自排队的尴尬感我至今没能很好的摆脱。但这就是弱者的弱点啊。不由想到利物浦的队歌《你永远不会独行》,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了,这不就是懦弱者们抱团取暖的颂歌吗?在必要的时候独行,克服独处的不适,依然是我追求的目标,我也依然不喜欢利物浦俱乐部。「我们生来就是孤独」,又是李志。我好想念李志,他曾经是我独行时的好伙伴。
胡扯了一堆纳粹与苏联后发现竟然忘记了柏林,实在是贻笑大方了。柏林之行已是两月之前,富丽堂皇但相对年轻的柏林大教堂,主打中东文化的佩加蒙博物馆,与香榭丽舍大街齐名的菩提树下大街及其尽头的勃兰登堡门,出了勃兰登堡左拐由两千多块仿佛《太空漫游2001》中的石碑组成的犹太人遇难者纪念碑这些都很值得一逛,但似乎这么一提也就够了。
震到我的是柏林的亚历山大广场,广场中央一栋风格陈旧但不破旧的高楼,不远处是柏林电视塔。亚历山大广场脏兮兮的,很多年轻人席地而坐,永远在等待着下一分钟。玩滑板的、唱歌跳舞的、喝的醉醺醺的人都聚集在这里。陈旧的高楼和柏林电视塔都是苏联时代的建筑,无时无刻不透露出一股肃杀之气。「柏林」这个名字,不免让人产生肃杀的联想,「柏树的森林」嘛。所以这些冷色调的建筑在我眼里特别符合柏林的腔调。
柏林往东去的很多城市,就能轻易寻出苏联的痕迹了。看惯了巴黎千篇一律的奥斯曼建筑,能在一座城市里看到截然不同的建筑风格还是很令人欣喜的。没有过多雕饰的、斑驳的、深褐色的外墙,亲切得让人想起高桥。
我们在柏林逛了东德博物馆(DDR),这家博物馆和上文提到的恐怖之屋类似,都属于半私人性质,展品价值可能相对不高,但都很让人长见识。东德博物馆完全颠覆了我对东德、东柏林的认知。我曾以为苏联治下的德国也过着和我们相似的苦日子,顶多稍微富裕点。没想到实际上,彼时的东德,让人们对墙的另一边无比向往的东德,对中国人来说大概算得上是天堂了。粮食从不会短缺,只是商品的丰富性有所欠缺罢了;电视机什么的可不是稀罕物,虽然节目内容受控,但也绝不是千篇一律,边境地区甚至能收到西德的电视信号;房子不是唾手可得的,但一旦分配到了公寓,那绝对是当年中国人不敢想象的奢华:有电梯,供暖供水一应俱全,好几个房间,厨房卫生间也完全不局促,直到2003年我们家的公寓都比不上它。感叹德国人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同时,也算是认识到了我们国家当年的贫穷程度。一边想着,经济发展的速度确实很快,一边又为建国后浪费的几十年深感遗憾。
和很多对于个人价值的实现有所怀疑的年轻人一样,我对苏联式的生活也或多或少有所向往。看到柏林(当然还有以东的城市,华沙,克拉科夫,布达佩斯等等等等)的苏联风格建筑那斑驳的、深褐色的简单外墙时,总是大惊小怪。在见到华沙那惊为天人的科学文化宫时尤甚。科学文化宫就像玩都市建造类游戏时,可以选择建造的、与普通随机生成的建筑风格完全不同的特殊成就建筑一样,它矗立在那里,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历史上的光辉,当然更多的是不愉快,都从这座城市制高点时时刻刻地照耀着她的每一个角落。华沙人不喜欢它,多次提议要把它推倒,如果成真,那未免有点可惜了。
魏玛是包豪斯的诞生地,去魏玛也算是不容易了。这个小镇很惹人喜欢,不仅是包豪斯,这也是歌德长时间工作、创作的地方。说到这里我发现我对魏玛的了解实在还是太过于粗陋,因为它对于德国的近代史实在是太重要了,在此我就不放厥词了。只提一句,魏玛作为一趟充满了伤痛、冲突的旅行的终点,它很好地用艺术和文化抚平了我们被之前的旅程所刨开的创伤,是一个完美的休止符。如果可能,我很愿意与它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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